春兰有个学数学的老板 ———记春兰集团总裁陶建幸
世界上大的家电公司没有一家只做一个品种,都是多元化企业。
■在世界范围内家电已属于夕阳工业。
■中国工业脆弱在组装工业上,带来的后果是技术空心化。
■美国投资很大部分放在科技投入上,中国企业放在扩大生产力上,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企业做得很大,但竞争能力不强的原因。
■我对世界500强没有什么概念。500强是个变动的目标,你以一个变动的东西做目标,实际上就是没有目标。
采访陶建幸比较难,这大概与他不爱抛头露面、喜欢静静思考研究的个性有关。陶建幸是位知识型的企业家,他亲手设计过一座春兰空调器生产厂的图纸,为企业节约设计费500多万元。繁忙工作之余他还带了两个博士生。
陶建幸上大学时学的是数学,他说自己更喜欢搞科研而不是搞企业,但命运让他成为企业家。他运用数学的逻辑思维方式,指挥春兰从一个苏北地方小企业,在10余年内完成了资本积累、资本迅速扩张过程,成为一个总资产130亿元、利税名列全国家电行业(白色家电)第一的家电巨人。
陶建幸的经营思想是赔钱的买卖不干,企业第一目的是赢利。因此春兰成了最赚钱的企业,不仅不欠银行一分钱,还在银行有10位数的存款,这在中国企业中是罕见的。春兰富得令人羡慕和妒嫉。
春兰以空调器产销量第一而闻名。但在彩电大战打得不可开交、彩电厂大呼无利可赚之际,春兰彩电杀进市场。春兰冰箱、洗衣机、电脑、DVD也挟势而来。更令人吃惊的是———春兰将在年底生产家用轿车。春兰在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地盘上都插了一足。
记者:在人们眼里春兰一直是空调生产企业,现在进入彩电、冰箱、洗衣机、摩托车、汽车领域,搞起多元化,这是出于什么原因?
陶建幸:是精力过剩吧。春兰从1991年至今,利税一直在全国家电行业(白色家电)名列第一,去年利税是14亿多元。我们没有银行欠债,没有三角债,经济实力较强,每年要拿10亿至15亿元搞项目投资,春兰从1992年就开始搞多元化。
家电不是一个很大的行业,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要再增加经济增长点的话,就必须在家电领域多元化,如果可能还会拓展到其他行业,寻找新的发展机遇。像我们的空调已经做到年产150万台的规模,再发展就很困难,因为任何行业想垄断是不可能的。
从世界上大的家电公司来看,没有任何一家只是做其中一个品种,如日本的松下、日立、东芝、索尼都是多元化企业,欧洲、美国也是如此。但搞多元化必须有一定的条件,就是要具备资金、人才、技术、市场经营能力,还有时机问题。
我们搞工业的有一种说法叫同心圆,就是一个产业链,比如像电视机、空调、冰箱、洗衣机实际上都属于一个家电概念。我们在全国有几百家专卖店,还有一些专柜、店中店,总共1000家左右,你店里单卖空调也是卖,再加上电视机、洗衣机也是卖,并没有增加经营成本。我们现在有资金、有人才、有技术,也有市场经营能力,发展同心圆是很正常的事。
坦率地讲在世界范围内家电已经属于夕阳工业了,这点从美国、欧洲、日本已经看得很清楚。去年我收到了美国主要家电公司的业绩报表,毫无例外已经连续3年亏本。中国家电行业不至于这么悲观,但也绝不是我们所说的朝阳产业,或者说是夕阳产业的一些特征已经凸现出来了。我们在空调如日中天的时候,就开始考虑是不是只在一个产品上做蛋糕,因此我们搞多元化是比较早的。
现在春兰集团下面分成5个产业集团公司,分别生产空调、冰箱、洗衣机、冰箱压缩机、摩托车、汽车、半导体器件、彩电、多媒体电脑、视盘机、集成电路芯片等产品。其中的春兰海外公司进行国际投资、国际融资,资产总值超过6亿美元。
记者:现在国内一些大型企业制订了进入世界500强的目标,春兰有没有这样的计划?
陶建幸:我觉得我对这个500强没什么概念。
500强本身是个变动的东西。我1995年看一本书,当时500强的企业资产才几十亿美元,可现在是100多亿了。问题是5年以后500强的规模有多大你不知道,你怎么能说进入500强呢?你的参照物是谁?你以一个变动的东西做目标,你的目标就是变动的,或者说是没有目标。过去500强企业的资产是自然增长的,还能有比较。现在企业不断进行兼并改组,大与大合并,强强联合,像麦道与波音合并,一下大了许多。我们搞科学的人要讲求实际。要进入500强的积极性是应该表扬的,但不能脱离实际。我们的目标是把春兰建成世界知名公司,这个内涵更深,弹性更大。美国《财富》杂志要在上海召开的年会我不打算去。但华纳集团总裁届时会到春兰拜访,至少目前计划是这样。
记者:家电产品的利润并不高,为什么春兰有这么好的赢利?
陶建幸:春兰搞任何产品首先要保利润,没有希望的亏损我们不会做。春兰相当一部分利润来自于掌握产品核心技术,这是我们与其他企业不同的地方。
在中国,搞空调的基本不生产压缩机(空调技术80%在压缩机);搞电视的不生产显像管;搞冰箱的多数买压缩机,还有芯片大部分也是买的。外国人对此感到莫名其妙。这种构架基本上属于组装工业。
中国工业脆弱在组装工业上,带来的后果是技术空心化。你永远不掌握核心技术,永远去买,我想这是没有前途的。何况你都能买到吗?F—16飞机你能买到吗?日本、欧盟都有技术联盟,日本新技术产品3年不出日本,它不会卖给你,永远给你落后的。90年代初我们想搞变频空调,但日本不卖给我们技术,我们就自己研制。现在世界上只有4个国家的企业能生产变频空调压缩机,春兰就是其中的一个。1994年我们变频空调第一个进入欧洲,比日本早两年,因为日本新技术3年不出国。
我们的原则是:要做这个产品,就一定要进入它的核心技术,还要掌握核心技术。你看我们没有一样是例外,我们自己研制生产变频空调压缩机、冰箱压缩机、摩托车和汽车发动机,包括芯片,利润都很大,现在别的企业买我们这些产品去组装能赚多少钱。
可能因为我是搞技术的,如果我搞组装生产的话,我会自嘲地看自己。
我认为美国近10年的高速发展主要靠新技术推进。美国投资很大部分放在科技投入上,中国企业还有一些亚洲国家是放在扩大生产力上,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企业做得很大、但竞争能力不强的原因。关键是没有自己的东西。
搞组装生产在改革开放初期是必要的,但发展到现在应该改变了,这是观念问题,跟中国企业家的短期行为有关。
一个企业、一个国家不掌握自己的命运,我想这是很可怕的。
记者:听春兰职工讲,您每月工资收入仅有3000多元,这与您做出的贡献是极不成比例的,对此您有没有不平衡?
陶建幸:没有!这个问题不能用一般人的眼光去看。我生活上没有什么要求,对名牌没有什么判断能力。我自我感觉蛮好的。
我现在也注意多了。我到美国、欧洲、日本时,那里的朋友骂我穿得太不像话,哪像老板。我的回答让他们又好气又好笑:你觉得你本身的气质不可以塑造你的形象,就借助服装。不过后来我觉得他们的话也是有道理的,我也在调整。我身上这件衬衫就300多元。眼镜还是十几元的,因为我觉得我十几元的眼镜跟他们几万元的没有什么区别。我这次在香港买了一块名仕手表,在我历史上是最好的,原来戴的表几十块钱。
我觉得心情不愉快你拿得再多也会感觉不好。现在给你的收入就是3000元,你觉得不好可以不干嘛。我的感觉是非常好。
当然,正如大家所说的,我不能以自己的好恶代表所有人。我们现在正在考虑这件事。按春兰的实力,职工的收入可以比美国工人还高。我们在搞2000年规划时,已搞了一个年薪制方案,我们集团下属5个产业公司老总的收入,希望在二三年内逐步到50万元至100万元,今年先推进一步,最高可以到20万元。职工收入也相应提高。我们要在新机制下把这个问题解决。
记者:您这么拼命工作,一心把春兰做大,您的工作动力是什么?
陶建幸:强烈的自尊心!这是我最大的工作力量。
其实我当初是极不情愿到春兰当厂长的,行政命令,没有办法。我圈子很小,不习惯面对很多人,我喜欢自己拿张纸自由自在地搞研究。特别是我第一天上任就来了3个要债的,而且说你不给就到你家吃饭去。这种感觉太差了。如果今天叫我选择,我还是不会选择当厂长,我会去搞科研。
记者:现在企业都很重视对企业领导人的宣传炒作,认为对提升企业形象和提高知名度有利,为什么您不愿接受媒体采访?
陶建幸:奔驰公司有没有名,它的总裁是谁?波音公司有名,总裁是谁?
我不是商品,不用推销。
我是很个性的,有时候也很矛盾,我理性上认为对领导人炒作一下是好事,但现实中又不愿做。我不习惯面对很多人。我是美国麻省中国基金会副理事长,他们多次邀请我去讲座,我都没去。美国两所大学要授予我荣誉博士,我断然拒绝,我不要这些东西,当然也有美国北约轰炸我们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问题。
记者:现在中国企业多数都是负债经营,用银行的钱搞投资生产,为什么春兰不这么做?
陶建幸:我觉得这是个人风格问题。中国人苦日子过惯了,再紧也要留点钱。我看到过大企业特别是国外著名公司一夜之间就没了。我经常提醒自己:步子可以迈,但日子要过得长一点,不要背很大包袱。但这种思想受到严厉批评,特别是在亚洲金融风暴以前,说我保守,说国外1分钱做10分钱的事,你一分钱还要留5厘,这是资金浪费。
但我13年间从零资产增加到80亿元净资产,你能说我保守吗?
总的说来负债发展是对的,但问题是要合理。金融风暴中倒下的企业像韩国大宇、韩宝、启亚,就是超过合理的极限,这时你就感冒不得。
国际上规定企业60%左右的负债是合理的,超过就进入警戒区。中国企业负债大概在70%多。中国没有讲信用危机,但大家思想上是有这个概念的。我的原则是:稳妥、不断地发展。